守战(1/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丑时三刻, 阴云蔽月。

    骑兵在整顿以后撤下前队,换上第一次冲锋的精锐。他们举起的火把忽然熄灭,响了整夜的筒形鼓也停下了, 端州城外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没有了火把照明, 墙头的弓箭手就不清濠沟对面。探哨爬上仅存的望楼, 壮着胆子踩着栏杆,探颈在高空巡视。

    “不清, ”探哨鬓边的汗直淌, 他对墙头打着手势,“太暗了!”

    单梢炮和投石机的猛攻也停止了, 除了分散的马蹄声, 城内再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守备军在这难得的安静里放轻了脚步, 像是生怕惊动什么,他们在各自的位置站起来,对即将袭来的暴风雨有些预感。

    通道内的守备军开始向外撤,他们拖着清理出来的尸体, 给锦衣骑让出道路。清水泼在青石板上, 浇过马蹄, 冲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骑兵的横队动了, 他们要经过架稳的通行板,在城门前形成墙壁。他们在屡次试探里摸清了锦衣骑的路子,对于钢针, 要结成厚实的砖头拍烂它!

    墙头上的守备军不敢擦汗, 他们喉结滚动,听着马蹄声, 在心里齐声倒数。

    骑兵奔向濠沟。

    骑兵的马蹄踏上了通行板, 那轰隆的声音顿时响彻濠沟。

    就是现在!

    守备军挥旗, 哑声大喊:“推——!”

    记住网址26ks

    墙头的重石沿着木制小通道翻滚起来,“咕噜”地转过短小的地方,磕着边缘飞跃而出,雨点般地砸在濠沟上。隐于昏暗的骑兵们挡不住上方的突袭,被重石砸得人仰马翻,通行板立刻断了大半,数不清的骑兵跌进了濠沟里。

    城门已然大开,以沈泽川为中锋,乔天涯和费盛为两翼,三队齐突。骑兵溃散的阵型空隙无数,锦衣骑见缝袭击,就从濠沟开始,把骑兵的冲锋队伍撕成了碎片。

    墙头的推石手换下,替上来的是弓箭手。热油浇在箭头,裹着破絮,在点燃的同时飞射而下。骑兵没有步兵的头车掩护,也没有铠甲护身,火箭擦过衣物就能燃烧,整条濠沟顿时亮了起来。

    费盛的右翼已经踩着边沙的通行板冲到了濠沟对面,他在疾风里伏着半身,抽打着马鞭飙向前方,在经过尹昌的位置时猛地滑身,用单臂拔出老头的刀。他一握住尹昌的刀柄,就偏头在肩臂上使劲蹭着脸颊,把刀翻插进自己背部空出的刀鞘里。

    费盛在风里勒偏马头,朝着东南方向的狼烟台继续疾驰。

    骑兵觉察到有支轻骑正在昏暗里突围,他们调动的骑兵还没有堵住豁口,就被同样越过濠沟的沈泽川给扼住咽喉强拖了过去。锦衣骑的中锋和左翼都是来做掩护的,背对燃烧的濠沟,在箭雨里奋力厮杀。

    冲散的骑兵迅速重整,然而锦衣骑的速度也很快,大家在坐骑上相互没有优势,比的就是谁的刀更快。

    乔天涯被血水溅得几乎不出原貌,他用衣袖擦刀,吹着口哨,跟着沈泽川。

    “府君,”乔天涯擦完刀,“我这把刀还好使吗?”

    沈泽川在火星爆溅的黑夜里说:“跟仰山雪一样快。”

    乔天涯烂掉的衣袖露出手臂,他连臂缚都没有戴,就像是无鞘的刀。他忽然偏过身,不知真假,说:“别跟元琢这么讲,误会大了,我不快。”

    “那我真是,”沈泽川反握的仰山雪猛地斜架而起,替乔天涯挡住后边的弯刀,在刀锋的划拉声里浇了乔天涯一脸血,冷静地说,“太替元琢高兴了。”

    背后的锦衣骑归位,沈泽川不再说话,他拖着仰山雪,掉过马头,面朝骑兵单梢炮的方向颠着马蹄,跑了起来。

    骑兵传递的军情的汉子疾驰在队伍里,挥动着小旗,指着单梢炮,道:“撤炮!”

    但是锦衣骑太快了,守在单梢炮侧旁的蝎子迎着沈泽川抡起铁锤。沈泽川正握回仰山雪,在快要跟蝎子交锋的时候忽然滚身下马,风踏霜衣立刻仰蹄绕开。蝎子想要抡断风踏霜衣双膝的意图落空,在转动身体时用边沙话骂着:“狡诈的——”

    沈泽川蹬着地面跃扑上去,蝎子高大雄壮,沈泽川攀着他的肩背,靠单手猛地卡歪了蝎子的头部,让他的脖颈暴露而出,仰山雪贴着那截皮肉,割了过去。

    右手乏力,这一下竟然失手了,没有割断蝎子的咽喉。

    蝎子颈间喷血,挥舞的铁锤还没有停下,他发出不像人的粗喘,用空出的手向后扯住了沈泽川。

    沈泽川眉骨上的血珠下淌,他抵着重力,那已经划过去的刀刃再度划了回去,就像在宰牛羊一般,用拉锯的力道彻底割烂了对方的喉咙。

    这份不死不休让背后的锦衣骑都头皮发麻。

    蝎子轰然倒地,铁锤跟沈泽川都摔了出去。

    风踏霜衣已经绕了回来,沈泽川爬起身,再度上马。乔天涯用脚尖撩起铁锤,掂在手中,照着单梢炮的一只架脚猛力挥下,这只架脚当即迸裂崩断,整个单梢炮都向这边歪了过来。

    木头爆裂的声音炸在耳边,火立刻就燃了起来。

    费盛持着火把,右翼已经冲近了狼烟台。他呵着气,在下马时踉跄了一下,用另一只手臂扒着台阶边沿,手脚并用地向台上跑。

    追赶的骑兵呼喝着奔袭前来,锦衣骑在台下跟他们再度杀成一片。

    费盛沿着台阶疾跑,到达焚烧台时把火把扔了进去。干燥的台窝轰然烧起来,他退后两步,说:“成了……”

    城墙上的守备军随即大哭起来,朝底下喊:“着了!”

    风踏霜衣退后,沈泽川说:“回撤!”

    狼烟台的火势高涨,再等片刻,往东的狼烟台都会依次燃起来。费盛捂着心口,想擦眼睛,谁知骤风吹得烟灰乱飘,阴了半个夜晚的天空开始发作,几滴雨水算是前兆,不等端州城内欢声成片,那暴雨就如同冷水照着费盛的脸泼下来。

    下雨了。

    狼烟台的火在暴雨里就像摇摆的娇花,被水珠打得抬不起头,火逐渐地变小了。

    费盛扑到台前,用手挡着雨,暴怒道:“狗老天!”

    数日晴空的端州势必要迎来一场暴雨,这雨倾盆浇下来,东门的濠沟暂时不会缺水,但狼烟台就再难点燃了。

    “着、着……我日你祖宗!”费盛擦着打火石,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雨太大了,把他的双手都淋湿了。

    点不燃了。

    这雨是骤雨,来得凶,但停得也快,只要暂退回城,就还有机会。

    沈泽川一横心,朝东南方挥刀,道:“回撤!”

    费盛双眼模糊,他认为是被大雨冲的,他发疯般地擦着打火石,那火星明灭。

    老头。

    费盛刮门时烂掉的指甲血迹斑斑,他抖着手,就这样去扒台窝里还没灭掉的干草。

    做个英雄太难了。

    费盛睁大通红的双眼,从怀里扯出听记用的本,塞进了台窝。他凑过去,用嘴吹着气,被烟呛得快窒息了。

    老子这辈子。

    费盛吹着小火,让火舌舔到听记本,火势倏地蹿了起来,差点烧到费盛的头发。他跌在地上,啐了口唾沫。

    舍己为人就这么一次!

    两次燃起的狼烟台在大雨里蹿不高,但是已经足够了,东南方的一点火星微亮,紧接着,无数火光依次亮起,沿着狼烟台猛然铺开,拉成条蜿蜒的长龙,在大雨里明明灭灭。

    费盛几步到台前,准备跳下去,他要喊出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又退了回来。

    狼烟台前的骑兵铺天盖地,根本没有空隙可寻。锦衣卫的右翼在这样回调的大部队面前,就像麦芒般的纤细。

    费盛淋透了,他翻着自己已经砍出豁口的绣春刀,对雨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当英雄都没好下场。”

    雨水拍打着费盛,嘈杂的声音像是在跟他吵架。

    费盛脸上的血水被冲刷掉了,他扔掉绣春刀,蹬着狼烟台边沿,陡然拔出尹昌的刀,朝端州喊道:“府君!”他胸口起伏,“给我立个碑吧,就刻‘忠肝义胆费老十’。我要跟老头面朝茶石河,给你守一万年端州!”

    沈泽川策马疾行,雨水溅过他的眉眼。

    端州。

    中博。

    他早就不是过境的寒风,他背后有无数人影。那沉甸甸的重量叠加在肩头,把曾经漂泊在世间的沈泽川压回了地面,他踩着这片土地,他不能——

    府君在暴雨里抬高脸,吼道:“突围!”

    费盛纵身跳下狼烟台,滚地后翻起身,挥着刀砍断了矮种马的前膝,带着泥水撞了进去。蚁群般的骑兵涌向这里,右翼在骑兵的冲锋里被撞散了。

    仰山雪刀光破雨,马蹄踏着尸体向东南方突围。

    费盛架着弯刀,被推得向后,他在千钧一发间,隔着暴雨,听到了爆声。他猛地后跌在泥巴里,滚了一圈,抹着脸欣喜若狂:“援兵!”

    端州南侧的爆声再度炸响,霍凌云顶着骑兵的屁股,靠这队锦衣骑的火铳炸出条路。他用力上膛,没有擦雨水,在疾驰里冲进骑兵队伍里就爆。

    后边的澹台虎早已按捺不住,拔刀大喊:“狗日的边沙秃子,你虎爷爷来了!”

    敦州守备军的先行队到了!

    天幕罩着浓云,雨停时城门再度紧闭。

    沈泽川喘着息,手指都泡白了。他下马时,靴子里的水往外挤,踩在地上都是“吱呀”的声音,他说:“卸刀休息。”

    锦衣骑们纷纷下马,塞着守备军递来的食物,把卷刃的刀换掉,到城脚的棚子里休息。时间宝贵,他们连衣物都没空换,裹着薄毯喝几口热茶,歪斜着倚壁睡了。

    澹台虎摘掉头盔,跟沈泽川上城墙。霍凌云紧随其后,道:“我沿着茶石河北上,中途发现洛沙驿站被屠掉了,原本想要回到端州向府君禀报,但是骑兵太多了,我便往西去,点燃了敦州的狼烟台。”

    沈泽川淋湿的发贴在面颊,说:“交战地情况如何?”

    “马道被切断了,”澹台虎说,“依照眼下的情形,交战地也不轻松。”

    几个人到了墙头,在保存完整的墙垛后面席地而坐。这里架着简陋的棚子,还算干燥。

    沈泽川推开军事地图,顺手摘掉了右耳脏成泥珠的玛瑙,搁进了怀里。他了半晌,说:“下了雨,门口都是泥泞,骑兵的辎重要陷下去,在太阳出来前不会轻易进攻。”

    “但也不会停太久,”乔天涯点了点敦州,“他们已经知道敦州的援兵要来了。”

    “守备军都是步兵,脚程慢,大部队想赶到端州还要一夜,”澹台虎摸了摸眼睛上的疤痕,“我的先行队只有两千人。”

    费盛快躺下了,他抱着尹昌的刀,没力气再嚎,嗓子沙哑:“东南方的狼烟台点燃了,我们只要守过今夜……”

    “骑兵的速度快,”霍凌云打断费盛,“哈森如果想要阻拦敦州援兵,现在调兵往南侧走还来得及,不能真的把时间赌在今夜。”

    哈森的优势正是对中博地形的了解,敦州守备军不是锦衣骑,他们得靠双脚奔跑,只要被骑兵阻拦,就有可能在端州后方停滞,耽搁救援的时间。

    “我们要一直守到边郡援兵来,”霍凌云手指顺着边郡的马道往端州划,“二爷南下时说过,只要哈森动了,大帅就会绕回格达勒突袭哈森的背部。不论如何,哈森在端州境内都待不了太久。端州城墙坚固,不愁粮食,我们起码还能再守两日。”

    再守两日。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沉了心。

    乔天涯转头,望出墙垛,道:“……背水一战啊。”

    阴霾笼罩着天穹,昨晚还算壮丽的茶石河沦为惨白的破絮。城墙浇过雨后就会发乌,守备军继续清理城门战场,不论是哪方的士兵,只要变成了尸体,就会叠放在一起。那些人面同样惨白,晾在泥潭里,像是缺水干枯的萋草。

    沈泽川单独走下阶,到水缸旁边洗脸。他撑着单臂,着自己的右手。他把手浸泡在清水里,帕子上的血污顿时荡开。

    阿野的帕子脏了。

    沈泽川解开帕子,双指被勒得发肿。他转身坐下来,拧干蓝帕子,把帕子晾在膝头,仰起头,目-->>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