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拜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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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城南。

    镇国公府邸门前,换了四盏昼夜不熄的素白灯笼,灯笼上是书画双绝的大周景祯朝礼部右侍郎陈季淳亲笔所书的永垂千古四个大字,浓墨重濡,笔锋沥血。

    越过围墙,那座历经悠悠千载风雨洗礼的七层观星楼上,一片愁云惨淡。

    严丝合缝紧闭的正门外,规整干净的青石板路上从南至北,停了长长一溜摘去往日豪奢装饰的马车,车厢里静默坐着的人尽都身穿官袍,品秩最低的,也是放出京足以让一州巡抚另眼相看的当朝正五品京官。

    前日夜里,司天监那位浑身血迹透过残破甲胄的剑侍立春徒步赶着一驾马车,运送陈家老公爷遗体经由城北昭胜门返京,最先得到确切消息的五城兵马司不敢隐瞒这等大事,可正五品的指挥使递进宫城里的折子,如同雨滴落水,毫无回音。

    退一步说,即便陈家老公爷出京远赴苦寒北境之时就已经在君前辞去世袭罔替的显赫爵位,光凭他老人家死战不退为国捐躯的壮举,天子也该降旨赐予国葬殊荣,景祯皇帝龙体抱恙,那么身为王朝储君的太子殿下应当亲自吊唁。

    可直至现在,在镇国公府门外等了两天的一众官员,都没见着宫里前来宣旨的太监,更没见着位极人臣的两殿四阁大学士,甚至连六部尚书都无一人露面,这让静坐在车厢里等着最后再送陈家老公爷一程的数十位官员,都嗅到了一丝不安。

    马车之后,当街而立的是正四品国子监祭酒颜书晖。

    这位年近花甲的清流之首满脸悲愤,骨节分明的右手中攥着一册卷成圆筒状的《国礼》,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的衣衫,随着胸膛不断起伏。

    身为景祯朝清贵至极的学高师表,颜书晖一向视书册为故交挚友,他身后默然不语的得意弟子,从来没见过老师将圣贤书像现在这样攥出纸张褶皱,可见以皓首穷经为天下读书人所敬重的这位老者,呼之欲出的情绪已经到了几乎难以抑制的地步。

    从卯时前来,一步一步领着门生弟子避让显贵马车的颜书晖,在镇国公府门外一站就是两个时辰之久,整整两个时辰,他都没想明白是士林中赞誉颇多的景祯皇帝,怎么会凉薄至此,于是他不再去想陛下究竟如何思量,而是不时回头往北张望。

    他在等。

    不等宫里传旨的太监,不等吊唁功臣的储君,等朝堂衮衮诸公的一个说法。

    饱受圣贤教诲的读书人最重德行二字,所以前朝才有举孝廉入仕的规矩,颜书晖默然慨叹,倘若绛紫官袍加身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肯来,那么本月十九的大朝会上,他就要在保和殿辞去国子监祭酒的清贵官职,羞于与此等不知礼、不重礼的人面兽心之辈为伍,天理昭彰,大周要亡,且就任它亡去!

    整座镇国公府,像是一丘四野静寂的荒坟。

    只穿了一袭单薄素白儒衫的兵部职方清吏司员外郎,亲自执鞭赶着一驾简陋而轻便的马车,绕过种种传言弥漫于街头巷尾的崇文坊,不急不缓往南行驶,车厢里坐着的是他入仕至今从未在同年或是同僚面前抛头露面的糟糠之妻。

    腰间不佩剑也不悬玉器的萧静岚,不在乎自己为内子驾车的举动传出去会被人嗤笑,反而心里有些不肯与人言的自豪,在他看来,车厢里没见过多少大世面的婆娘,要比那些张口必称子曰如何的读书人更有人情味,陈家老公爷慷慨赴死的事迹遍传坊间,不懂得何为国葬的婆娘哭了一场,按老家的风俗规矩,折了九十九条纸船,要来送一送比戏文里忠臣良将还让人倾慕的逝者。

    绕到镇国公府门可罗雀的旁门,萧静岚吁停马车,百味杂陈。

    昨日在朝天殿上吐血昏厥的景祯皇帝至今未醒,以他的神识自然能察觉到陛下已然气若游丝,与几位官衔品秩远高于他的肱股栋梁在宫城中守了一夜,及至天光大亮,都没等到太医令从天子寝宫出来说话,只有首辅杨公叹息一声晦月灾年。

    他不知道位列当世三大神医之一的凌虚境修士楚鹤卿有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如果景祯皇帝真熬不过这一劫驾崩殡天,这晦月灾年,可就真要一灾到底了。

    踟蹰片刻,萧静岚走上前叩门三声,退后半步。

    两扇旁门只开了一扇,是个模样不过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眼圈通红,打量过面生的萧静岚一眼,皱眉沙哑着声音道:“府上有丧,谢绝来客,阁下请回。”

    话音刚落就要掩上木门,萧静岚踏前一步拱手行礼,沉声道:“劳烦小哥通禀三爷一声,就说兵部员外郎萧静岚携拙荆唐突到访,别无他意,只愿送一送故人。”

    送一送故人。

    这句话让那年轻人明显一愣,点点头,又掩上门。

    萧静岚回身走到马车旁,神情萧索,仰头看向那座承载了陈家千年圣眷的观星楼。

    除却一袭肃穆黑衫身无长物的杨之清,是独自一人缓步而来,在一众缄默不语的年轻读书人敬重的眼神中踽踽穿行,驻足在同样未穿官袍的国子监祭酒大人身侧,目光交汇处,平淡如水。

    “杨公因何来迟?”

    杨之清苦笑一声,看向逐渐有人从车厢里探身出来的马车,“杨某愧对陈家老公爷,终究没能为陈无双争来镇国公的爵位,宫中有···有旨,陈伯庸配享太庙。颜公啊,大周···”

    颜书晖冷哼不止,在当朝首辅面前竟毫不掩饰对天家的不满,“只是配享太庙?在保和殿大学士面前,老夫何德何能敢受颜公之称谓,颜书晖治学半生,不懂揣摩天子心思,已经决意在本月十九的大朝会上辞官告老,届时还望大学士看在往日交情上,点头准许。”

    杨之清讶然转头,怔怔看了他良久,才开口道:“颜公不愧学高师表,杨某羞为文人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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